沒想到十九年後,我還在。
十九年前,我在英國(正確點來說是蘇格蘭)唸碩士班第一年,還記得剛好學期快結束,夏天快到,但春天的氣息,還是在空氣瀰漫著;那是因為打從那年三四月開始,北京的學生運動,青春迫人,世界各地都感受到散發自北京的春天;留英(留蘇)的大學生,不論哪個國籍,都沾了些許這些氣息。
還記得在身邊的大陸學生,有的坐火車下到倫敦中國大使館前靜坐,支持遙在北京的學運;有的還說著不要等畢業,就得趕快回去建設新的新中國。(「新中國」曾經是共和國的別名。)那陣子,宿舍的公共電視室,都擠滿了一大夥學生(不只是兩岸四地華人及華僑,)都盯著螢幕的BBC新聞,想他們都是和我們一樣是大學生,在那邊廂,孕育著、迎接著國家新紀元的到來,我們卻在書本中埋首「研究」……
「事情」發生那天,大家對著螢幕傳來的紅紅火光,救護車的聲音、還有那張單獨學生提著塑膠袋面對坦克車的影像,很不可思議。幾千里外,在愛丁堡的一個地下室,我們蹲在螢幕前,看來很安全,但螢幕前的人,彼此互望,彷彿在說:我早知這會發生的…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嗎?你們這些青春夢裡人,醒來吧…
那周的主日,我在彌撒中的信友禱文,自發地加了為天安門鎮壓事件的青年祈禱。本堂神父在數周後在BBC每周默想的廣播中,把這件事拿出來反省:原來這麼一個簡單的祈禱,就把遠在天涯海角的焦慮,因為教會的普世,連不問世事的英國人也要分擔。道明會神父的他,還提醒了我們要把持真理:事實及真相也是真理。十九年來,六四事件的普世性及真理性,果然每年都被挑戰。
那年我回港過暑假,家人就決定一定不可以留在香港過九七了。父親的確沒有留在香港等待九七來臨,他在1993年已經過世;母親和妹妹是坐了那幾乎是最後一班列車離開,到了加拿大成了楓葉國人士。然而,我選擇留下在香港入會;現在只剩下回流返港的哥哥和我。
眨眼間,原來已經十九年。十九年前的事,雖然還記得,但這十九年來的追憶,也成了追憶中的追憶:1991年在香港第一次過六四,那時我還沒有入會,但那天是與方濟會的兄弟們去遊行、維園集會,當年他們的正義感,加倍吸引我趕快在1997年前入會,不過,那天拿著蠟燭的兄弟,剩下不多……某一年,我鼓起勇氣穿了袈裟去維園六四集會,下著大雨,s人家只以為那是雨衣……又一年,在天主教六四悼念彌撒的證道中,我拿了那陣子流行的「巴士阿叔事件」作比較:公車青年面對無理阿叔的勇氣,擴大幾百幾千倍,可能就是天安門廣場的青年,拿出的勇氣挑戰權威……大學宿舍地下室電視旁的回憶,雖然開始模糊,但亦因著回憶的回憶,豐富起來。
每次在回憶這件事,又覺得是昨天的、又覺得遙遠。難道,我開始老?在回憶的同時,我覺得自己的確有點老。這驚覺特別是當大家談到那年那月那個時候,自己在哪裡、做什麼、有的反應是什麼時,隨著日子流逝,聽到比我年輕的人分享,只會說1989年六四他們才唸初中、或唸小學,而前幾年傻乎乎的說「我還沒有出生」的娃娃們,現在芳齡十九,亭亭玉立,明年就不再是teenager,雖然依舊說「我還沒有出生」,但他們說起來,卻成熟得體,也許青春的他們,身同感受得到當年在天安門的青春朝氣,正如十九年前的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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